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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犁分家

第一幕
時間:民國卅二年春天的一個黃昏。
地點:臺灣農村,林耕南家的前庭。
人物:林耕南、大牛、鐵犁、秀蘭、金枝、日警、兵事課員、男女小孩幾個。
佈景:舞台右邊是林耕南的草房前門,草房邊一棵大樹,大樹下一隻水泥桌子幾隻椅子。左邊後面通田園,前面通公路。幕開時,幾個附近農家的男女小孩圍在水泥桌唸書寫字。

小孩甲:春天到了,草木青。
小孩乙:家家戶戶,忙春耕。
小孩丙:大小動手、耕地播種。
小孩丁:勤勤儉儉,合力經營。
一同:開拓荒地,創造美麗的田園。
小孩甲:土地拋荒。
小孩乙:蕃薯飯,應菜湯……
小孩丙:喂喂,林伯公回來了!
一同:(騷動,有的站起來打招呼)伯公,您回來了!
耕南:(手提草籠由公路回來,望著小孩們點頭打招呼)啊!啊,你們都很用功,真乖,(拿起書本)剛才讀到那裡?
小孩甲:土地拋荒。
小孩乙:蕃薯飯,應菜湯……
耕南:(笑笑)不對呀?怎麼能讓土地拋荒,看看清楚,一個字,一個字唸下去。
小孩甲:(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唸下)不要讓土地拋荒,就不怕沒蕃薯飯,應菜湯……
耕南:對了,你們都真乖,伯公賞給你們,每人一塊糖。(分糖給小孩們)
小孩甲:林伯公,我們爸爸說,明天很忙,教我在家裡看小妹妹,不能來……
耕南:不能來?這樣不好!無論怎麼忙,總要想辦法多唸一點書才好,才不會成為戇百姓啊。春耕時節,誰都很忙,你就把小妹妹帶到這裡來吧,晚上我會跟你爸爸說明白。
小孩乙:林伯公,可以帶小妹妹來嗎?
耕南:當然可以。這裡沒有街老虎,也沒有臭水溝,對於小孩子是很安全的。再說,一面玩樂,一面學習,又可幫家裡做一點事情是多好呢!好了,天快要黑了,回去吧,明天再見。
小孩們:(嘻嘻哈哈收拾書本)伯公好,明天見!
耕南:(摸摸小孩的頭,拉拉小孩的手)你們都好。明天早一點來,可把今天缺的課補一補……今天因為伯公有事上街,沒有教你們學習新課。
小孩們:好,再見,伯公再見。(數人)
耕南:(坐在椅子上愉快地望著小孩們)小天使,我真喜歡這些天真愉快的小天使!(把草籠提起來,拿出一快布,近看遠望,很愜意的點頭)真不錯!
秀蘭:(端飯桶出)爹,你回來了。洗洗頭臉,準備開飯吧!今天您走了這麼遠的路,可累了吧?(拭桌)
耕南:(點頭笑笑)今天很好!不累!
秀蘭:爹,您今天為什麼這樣高興?
耕南:(笑咪咪地)為什麼不高興!開戰以來,什麼都是配給的,尤其布料都是壞的,既不耐用,又穿不暖,要找一塊合意的實很不容易,(還在欣賞手裡的布)你看這塊布好不好?軟綿綿的……
秀蘭:爹,你買這塊布做什麼用?
耕南:做什麼用的?哈哈,做什麼用的!你要找時間,趕快給我的孫兒縫起來呀!軟綿綿地,給嬰兒穿起來既溫暖,又耐用,多舒適呀!
秀蘭:(伸手摸一下,覺得很滿意,但臉紅起來,想走)。
耕南:慢走,慢走,這裡還有麻油、桔餅,還有……其他你做月要用的東西,通通都給你買回來了,你收起來吧。
秀蘭:(低著頭,但很感激地)謝謝爹爹(拿東西進)
耕南:(獨語)一個媳婦要生孩子,老妻不在,實在不太方便啦。許多話,做公公的都報便向媳婦講,做媳婦的也羞答答不敢向公公說……(沈吟一下)對了,等臨月的時候,就請親家娘來照應一下(站起來踱來踱去,唱)窮隱處兮,窟穴自藏,與其隨佞而得志,不若從孤竹與首陽?……
鐵犁:(夫妻相隨從田裡回來)我耕地,你除草,肥足工夫夠,你猜今年的收成好不好?
金枝:當然好!(發覺耕南高興在唸詩)你看,阿爹今天多麼高興!
鐵犁:你知道他是為什麼高興的。你也快給他生一個孫子,他一定會更高興了。
金枝:你這個!(擰鐵犁的嘴)
鐵犁:哈哈……
耕南:(回頭看)是呀!一個來了又一個,一家興旺多麼好!
秀蘭:(端菜出,含笑向金枝送一眼)
耕南:自力更生,不要看日本的頭臉,這是多麼快樂,多麼有意思的一天啊!肚子餓了,來來,快開飯吧!啊(向鐵犁)哥哥呢?
鐵犁:(把農具收拾後正在洗手)哥哥牽牛慢一點……啊,他也回來了。
大牛:(唱)手牽牛呀,手牽牛也,牛步遲遲慢一步,飯桌排好,肚子餓,快快走呀,快快走!(牽牛荷犁出)
耕南:(仿大牛調)快快走也,快快走,船要開了搭不上……
(一同大笑,鐵犁從大牛肩上接犁放好,大牛把牛放入牛舍後洗手就坐)
耕南:(向排碗筷的媳婦們)你們也餓了,一道來吧。
秀蘭、金枝:先開吧,我們首上就來。(入)
鐵犁:(就坐,看看桌上)今晚上的菜不錯呀!爸爸,今天您太累了,喝一點酒解解疲勞……
耕南:好。
鐵犁:(向房裡)金枝,拿一瓶酒來。
金枝:(送酒及酒杯出,給三人酌酒)
耕南:你同大嫂也來喝一點。
金枝:(笑笑)不,我們都不會。(入)
耕南:嚐一嚐也好。難得有一點好菜,大家應該享受一下。這兩年來,開這塊地,開那塊地,大家都辛苦了。
大牛:爸爸,新開的那一塊地,很肥,多種一點稻谷怎麼樣?
耕南:好,就多種一點吧!米也配給的,大家都在叫吃不飽。
鐵犁:是不是可以多餵幾隻雞鴨?
耕南:是啊!多餵幾隻。媳婦的做月都要多一點營養補給。我想還可以養兩隻大豬……
日警:(與兵事課員查看戶口冊出)林耕南,他有兩個兒子,大牛二十五歲,鐵犁二十歲(向課員)喂,他們都在家。
課員:喂,林耕南?你就是林耕南?
耕南:(抬頭凝望)是的,請坐,一塊來吃飯好嗎?
日警:不不,我們有公事……
耕南:公事?是什麼公事?我們日出而做,日入而息,是老實忠厚的做田人,一生不做犯法的事情……你有什麼公事嗎?
日警:我知道你們都不做犯法的事情……
課員:你不是說,你們都是老實忠厚的做田人嗎?
耕南:是的,我們都是……
課員:忠厚的老百姓應該是忠於國家,你說對不對?
耕南:忠於國家?忠於國家……(疑惑)
課員:是啊!忠於國家。現在日本天皇特別的恩典,每一個台灣人都成為堂堂正正的大日本帝國的國民了,沒有殖民地人與本國人的差別。自治制度施行好多年了,台灣人也有貴族院的議員,總督府的評議員。現在大家都不是給日本人管的,也不是日本人的奴隸……大家都是國家的主人了。國家的主人,在國家有困難的時候,要起來的拼命,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。現在,日本帝國有種種困難,你們都知道吧?是為了大東亞共榮的理想,正在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業。要做大事業,困難自然就多了,你懂嗎?
耕南:大東亞共榮的理想,轟轟烈烈的大事業?……就是為了這些,戰爭愈來愈大(警覺地)不過,我們鄉下人,整天耕地下種,忙得要命……
課員:你既然知道戰爭愈來愈大,那就應該知道,國家用兵愈來愈多,這是老百姓忠勇奉公的機會到了。你有兩個兒子都年青力壯!
耕南:我,我的兒子?……
課員:你的兩個兒子都年青力壯,很有力氣,是不是?這樣有為的青年人,在這國家多事的時候,應該當兵為國服務,如此也可以為你們這個家揚眉吐氣!
耕南:不,我的兒子要耕地,要種作……
課員:沒有關係,土地你還可以耕,五谷你會種的。兒子當兵是榮譽的事情,皇軍不是隨便可以志願的。
大牛、鐵犁:志願?
課員:是的,可以志願。
大牛:我不要。
鐵犁:不志願不行嗎?
日警:(顯出威風)可以是可以的。不過,要坐牢。當兵比坐牢好得多了。我為你們打算,還是志願好。(拿出紙張)你們都會寫字吧?就在這裡寫你們的姓名就行(給筆)
大牛:(推開)不!
鐵犁:(把手藏起來)不!
課員:寫呀!
大牛、鐵犁:(退)
日警:(抓大牛的手)天要黑了,快寫!
大牛:(掙扎)不,不要!(終被迫寫上)
課員:(抓鐵犁的手)你也寫!
鐵犁:(掙扎)不!
日警、課員:(一推一拉強迫鐵犁也寫上,洋洋得意的)好,你們都是好國民,從今以後又是榮譽的大日本帝國的皇軍了!哈哈哈……(拿出兩條寫著「忠君愛國」、「義勇奉公」的紅布條,強套在大牛與鐵犁的肩上,向耕南)你看,如此多麼好看呀!
耕南:(目瞪口呆)……
日警:我們走吧!汽車在馬路上等著。(帶大牛走,拖拖拉拉地)
課員:走!(強把鐵犁帶走)
大牛:我不能!我不能走!明天,後天,我們還要插秧啊!
鐵犁:爸爸、爸爸,我不願意離開這個家!
日警、課員:走,快走!還嚕囌什麼!
耕南:哎喲!我的兒子都給強盜抓去了!
秀蘭:(從草房裡跑出來)大牛,大牛啊!
金枝:(跟他大嫂後面追趕出來)鐵犁啊!鐵犁啊!(汽車聲響)啊,都給帶走了!
耕南:哎!我的兒子啊!(悲憤交集,無力倒在椅子上)(天色忽暗,顯出淒涼的氣氛,汽車聲漸遠,幕靜靜落下)。

 

第二幕
時間:民國卅四年八月十五日中午。
地點:林耕南的土地上。
人物:耕南、秀蘭、稅務吏、大牛。
佈景:廣闊的田地,處處荒廢,左角一帶長著亂草很高。
幕開時,耕南用牛在耕地,秀蘭跟在後面下種。
耕南:(一面工作一面唱)透早就出門,天色還未光,艱苦無人問,行到田中央行到田中央,為著顧三頓,顧三頓,不驚田水冷霜霜。
秀蘭:(一面下種一面唱)炎天赤日頭,做到過中午,揮著鈍鋤頭,汁滴汗水流,為著趕工作,趕工作,不驚中午偌爾熱。
耕南:做到日落山,不看見田畔,大家還不散,滿身的重汗,為著保活,保生活,不驚勞苦暝日拖。
耕南、秀蘭:(合唱)無論風合雨,或是火燒埔,大小都認路,做到滿身土,做到滿身土曝到變人脯,變人脯,只驚債主討前虎。
秀蘭:爹,今天您太累了,得休息休息,讓我來犁一下(接犁)。
耕南:(伸伸腰,打打腿)好,我們都來休一會。你也累了,牛也累了(把牛叫停,解下帶到草地上給它吃草,向秀蘭)這裡涼快一點,我們坐一下吧!(坐在田塍上)。
秀蘭:(倒水給耕南喝後,又拿烟桿)爹,吸吸烟(摸烟袋)啊,烟絲也沒有了!
耕南:(接過烟桿嘆氣摸烟袋)唉!還可以吸一口的(裝烟點火,又嘆氣)米和地瓜都沒有了,還管得吸烟!這兩年來,實在夠苦的了。自大牛、鐵犁被日本人抓去當兵以後(搖頭)田地都荒了,收成不夠吃。……看你的一服穿到破破爛爛,補到不能再補了,總不能給你添一件,想起來心裡非常難過。……年青的女孩子,怎麼可以穿這樣的……
秀蘭:爹,請您不要多慮。穿得破爛的並不是我一個,那些還沒有出嫁的小姑娘,不是一樣穿得破破爛爛?
耕南:是啊!(搖頭)這個時代,真是有苦無處講。金枝吃不消這樣的生活,跑回娘家去,我市可以同情的。鐵犁這孩子,自從新加坡寄來一信之後,至今全無音信,是死是活都不知道,怎能怪金枝?
秀蘭:爹,為什麼大牛也沒有消息?爹!
耕南:是啊,兩個多月了,這孩子不知道是怎麼搞的。難道連寫信的時間也沒有?
秀蘭:(沉悶,拭淚)是不是也到海外去了?
耕南:這可不知道。不過,你也不必煩惱。我想,孩子們不久就會回來的。
秀蘭:爹,你說他們不久就會回來……是不是聽到什麼消息?
耕南:日本人雖然每天還在宣傳他們的皇軍大捷,大勝利,可是,我聽許多負傷回來的人說,這話全是騙人的。他們都說,日本快要輸了。日本戰敗的話,戰爭就沒有了,孩子們不就可以回來了嗎?日本戰敗的話,台灣便可以光復,回到祖國的懷抱,不就可以把日本人通通趕回去了嗎?不再被日本人管,也就是不要再被他們欺負,不要再受他們的氣了。

秀蘭:爹,如果這樣,不再被日本人管,爹是不是還要教書?
耕南:教書,我是願意的,教人子弟是很有意義的事情。要是,每個青年人都懂得做人的道理,國家民族便會富強起來,國土一定不會淪陷。大家免得做人家的奴隸,自由自主,可以過著和平溫暖富足的生活。這多麼好呀!(嘆氣)唉,你知道,爹到這裡來開荒地,都是被日本人逼的。他們說,爹的民族思想太深,爹教的學生都會反抗日本人;就是這樣,叫我把書房的門關起來的。想起來真慚愧,我的許多學生,經過日本人的壓迫之後,都跑到祖國參機抗日戰爭去了。我卻還是一點作為都沒有。住在這鳥籠一般的小天地,給他們逼到走頭無路。我錯過機會了。
現在想跑出去已不可能。不過我想,至要我們苦撐下去,總有一天,就是在這鳥籠一般的小天地也總有一天要幹一下的。人生到處都是戰場,我們應該挺起胸膛!來吧(提起精神站起來)!秀蘭:我們再把這一塊地犁好才回家休息吧。國家亡了,人民被奴役,個人的安全與自由快樂的生活是不會有的。一個家,整天愁衣愁食,站在飢餓線上,要想與敵人幹一下,也是緣木求魚,不可能的。
秀蘭:是的。這次我來犁吧。爹的年紀太大了,該多休息一會(走在前面牽牛來,把犁套上)。
耕南:(接過犁來)還是我來犁吧。你跟在後面下種。今天,我們把這一塊地犁好,種好,明天就可以輕鬆一下。(開始犁地,秀蘭跟在後面下種)
耕南:(一面耕地一面唱)忍耐辛苦做完工,好像松柏挨過多,霜雪一過春就來,重獲團圓真溫暖。
秀蘭:(負在背上的小孩哭鬧,一面搖著,一面下種一面唱)搖啊搖,搖嬰搖,嬰兒不驚冷,不驚熱,同娘上山種芎焦。搖啊搖,搖嬰搖,羊兒無奶吃樹葉,嬰兒無奶吃芎焦,芎焦大隻有營養,嬰兒長大做英雄。
稅吏:(從亂草中出)喂,你就是林耕南?為什麼沒人在家,害我跑了這麼遠的路!
耕南:孩子都當兵去了,我們呆在家裡,土地誰來耕!不耕不種,那兒來的飯吃?你是誰?找我幹什麼?
稅吏:幹什麼?好大的派頭!沒有事還會跑這麼遠的路來找你?你想想看,繳稅的日期已過了多久了?你置之不理,還不知道我來幹什麼?
耕南:(一怔)稅?哎啊,孩子都當兵去了;你看,土地都荒了,我一個老頭兒種一點東西都吃不飽的,那裡有錢呀!
稅吏:照你這麼說,稅都免收了,國家的開支怎麼辦?當兵是當兵,繳稅是繳稅,這兩樣事情都是國民的義務,那裡有孩子當兵就不要繳稅的道理!許多人家的孩子不是跟你們一樣當兵去了?
耕南:我家裡沒有錢!
稅吏:沒有錢?沒關係!你比人家好咧!還有這麼肥胖胖的牛!
耕南:牛?
稅吏:是啊!牛。牛可以換錢,牛可以變成錢,你不必煩惱。許多人家不僅牛也沒了,猪也沒了,雞鴨都沒有,要封那些沒有人要的破爛家具,破草房才真是沒有辦法!(拿出封條要貼在牛肚皮)
耕南:你,你是幹什麼(阻止不成,伸手想把封條撕掉)
稅吏:(擺牛)撕不得。你要知道撕封條是犯法的。妨害執行公務,起碼要關十年!
耕南:(啞然)關十年?……
稅吏:是啊,關十年……(把牛帶走)限你兩天拿錢來,過期不繳就拍賣!
耕南:你這個,你這個……民族的叛徒,漢奸走狗!
稅吏:(笑哈哈地)叛徒也好漢奸也好,你儘管叫。不過你要知道,今天是誰的世界,是誰管的。日本人管的,就有日本的王法,王法是無情的,要是怕你們罵,我便無法執行公務(用手拍脖子)我的這個就難保了。我家裡還有老婆小孩要靠我的薪水生活的,請你同情同情吧。(走下)
耕南:哎!(嘆息)這是什麼世界!真是虎狼的世界,不僅國土淪陷,道德也淪亡!
秀蘭:爹,怎麼辦!我們怎麼辦!
耕南:怎麼辦?(搖頭嘆氣)日本一定要敗!我們還是挺起胸膛幹到底,不看日本人回去,我是不會暝目的!
秀蘭:爹……
耕南:來吧!你拿犁,我可當牛拖!(把衣服脫掉,當牛拉犁)把犁拿好了,我拖!
秀蘭:爹(哭泣)
耕南:堅強起來!(開始拉,唱)做牛拖犁真正苦,骨頭痛到輭蕭蕭……(支持不了下跪)
大牛:(從左前邊跑來)爸爸!
耕南:(抬頭一看)走!大牛!你回來了!
大牛:是的,我回來了!日本輸了,今早上日本天皇宣佈投降,我們就開始溜。
耕南:(想站起來,沒有力氣,舉兩手拉大牛)赫,真的日本輸了?投降了嗎?不是做夢?
大牛:(把耕南扶起)不是做夢,是真的!(看著周圍)我們的牛呢?(問秀蘭)為什麼爹要做牛拖犁?你這麼大的年紀了,怎麼吃得消!
秀蘭:(走到大牛身邊)你,你回來了!(哭泣)
大牛:(一手扶著耕南一手掛在秀蘭肩上,再問秀蘭)我們的牛呢?為什麼讓爸爸當牛拖犁?
秀蘭:剛才,剛才稅務員來貼封條,把我們的牛帶走了!……
大牛:稅務員?貼封條?把我們的牛帶走了?他媽的!他們的祖宗投降了,他還敢為非作惡,到處欺人,這是靠誰的勢!這敗類,非把他打死不可!(拾起鋤頭便走)
秀蘭:啊,大牛,大牛,你不要!
耕南:大牛,你把牛要回來就行了,不要打人!(停一會,獨晤)其實,這些民族的敗類,非教訓一下是不可以的。全靠日本人的勢,今天真的實現了,哈哈哈……從今以後,我們應該好好的學做國家的主人翁。困難也許是更多的,不能怠慢!(幕下)


第三幕第一場
時間:民國卅四年年底
佈景:與第一幕同,左後邊多圍一個籬笆做菜園。
人物:耕南、大牛、鐵犁、秀蘭、金枝
(開幕前奏百家春),幕開時,耕南在塗牆。
耕南:把泥塗上,把泥塗上,塗得光滑滑呀,想那離散時,房子久年失修,耗子作怪挖風洞,北風颯颯好淒涼,把泥塗上,把泥塗上,塗得光滑滑呀。
大牛:(與秀蘭一同在菜圃工作,唱)想起離散這兩年,日人管得嚴又密,但我日夜思唸你,心傷悲。
秀蘭:(唱)自你離家家園少人管,家裡工作做不完,爹我二人清早就出門,做到見月光,田園卻是日日荒,三頓只有蕃薯湯。
耕南:(唱)一陽來復天晴朗,太陽普照著四方,不要怨嘆從前苦,團結合作家興旺。(鐵犁與金枝二人穿花花綠綠的衣服,手牽手從外面回來,進房裡)
金枝:鐵犁啊,我們在來一次,碰赤、碰赤、碰赤赤……碰赤碰赤碰赤赤。
耕南:(氣惱的站起來,走到門前從門縫裡瞧)又來這一套,真是惱人的東西!自她回娘家之後,兩年來變得太壞了,天天喝酒、跳舞、打麻將!恐怕鐵犁會給她帶壞了(向房裡)鐵犁,你來!
鐵犁:爸,有什麼事啊?
耕南:有什麼事?你看呀,你大哥和大嫂都在忙著。我把牆塗好了,家的四周也該清掃一下,你們兩個怎麼好意思整天玩耍?你不是三歲小孩,也該想想看呀!你們回來已經十多天了,一家人這樣的忙,總該幫一下才對呀。以前,我以為你們離開這麼久了,又是年青人,剛回來團聚,難免有許多話說,想讓你們多玩幾天也好。可是,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啊!我們是莊稼人,要耕種才有飯吃。看你們,穿得烏狗烏貓一般,不務正業,整天飲酒跳舞,碰赤碰赤,這什麼話!這成什麼體統!
鐵犁:是的,爸。我老早就想脫掉這套衣服,參加田裡的工作,可是,她老是不讓我……
耕南:不讓以工作,你就要跟他壞下去了!大丈夫,男子漢,一點志氣都沒有,真是成什麼體統!(憤怒)光復以後,許多人都以為天下太平了,可以花天酒地了,全沒有做國家主人翁的氣魄,也沒有責任感,如此下去,國土一定會來第二次的淪陷,到那個時候,要想翻身是不容易的。國家建設如此,對於一個家的經營也是一樣的道理,要是不趕快自覺,一直花天酒地,把父親用血用汗開拓的這一塊園地丟掉了,看你們還有什麼辦法站得住!本來,你是一個好孩子,這樣下去是會給人家笑話的……十多天來,你伴她玩,也玩夠了,現在就把這一套倒楣的衣服脫掉,去挑糞,幫大哥大嫂下田工作。
鐵犁:是的,我就去!(脫掉外衣,挑起糞桶就走)
耕南:你是好孩子,好,這樣就好了。
金枝:(從房裡跑出來)鐵犁,你要幹什麼!來,快來呀,你這一節還沒有學好咧!快來,快來呀。
鐵犁:唉,晚上再學吧!
金枝:不,我要你現在就學,不然的話,晚上上舞廳會給人家笑話的!
鐵犁:唉,(躊躇)還是晚上再來吧!我要挑糞澆菜去啊!
金枝:不要,我不要,挑糞的男人臭得要命,我不喜歡!(跑來搶糞桶)給我放下!把衣服穿好!好好跟我去學習。我的朋友都是紳士,我喜歡紳士,我不喜歡挑糞的臭農夫!
鐵犁:(躊躇看父親的顏色)怎麼辦!
耕南:金枝啊,你不能太……
金枝:太什麼?天下太平了,大家都在玩樂,我們也要玩樂!
耕南:玩了十多天,還玩不夠嗎?碰赤碰赤,碰了十多天,還沒有碰夠嗎?我們是做田人,要耕作才能生活,你說不喜歡挑糞的臭農夫,也好,無論做什麼行業總是要認真工作的,不能老學這個樣子。來,金枝,我告訴你,整天學人家碰赤碰赤是可恥的!
金枝:我不愛聽!哼,我在城市過得多麼快樂,那裡多麼文明,每天吃魚、吃肉、看電影、出入坐汽車,碰赤一次就可以賺到幾元的美鈔呢!這樣的生活又快樂,又富裕……(向鐵犁)你要我回來幹什麼的!要我回來到這野蠻的地方,又要挑糞,又要作粗工,我吃不消,我吃不消!(哭鬧)
鐵犁:(把手放在金枝肩上)親愛的,你不要哭好嗎?我真要傷心死了!
耕南:哼,實在看不過去!這,這成什麼體統!(想一下)鐵犁,她喜歡美鈔,就讓她去賺美鈔好了,我們做田人,尤其光復了,大家都應該負起國家主人翁的責任,千萬不能學這樣無恥的東西!她喜歡就讓她去做人家的玩意好了!
鐵犁:爸,請您原諒她一下吧。她當了兩年多的舞女、酒吧女,染上這樣的習企,我一定勸她改變過來。
耕南:哼,改變過來……你不給她帶壞就是萬幸,還想改變她!
金枝:哼,本來我是想要走的,現在你要我走,我偏就不走,看你怎麼辦……你對待他們一個樣子,對待我又是一個樣子,我知道你是討厭我的,但我偏偏不走,看你怎麼樣!
鐵犁:唉!你不能這樣說呀!爸爸這樣教訓我們,是要我們學好的。
金枝:不,他討厭我,他恨我,我知道!
耕南:金枝,你說我討厭你,恨你,這都是你自己做的。以前你還是一個好媳婦的時候,我不是一樣看待你,喜歡你?
金枝:不是的,我知道。她給你生了一個孩子以後,你就待她如金似玉,看不起我了。
耕南:那裡的話!
金枝:你叫我回娘家!你把我趕走!
耕南:唉!我叫你回娘家?我把你趕走?真是胡說八道,你說話要憑事實才行呀!那個時候,大牛鐵犁都被捉去當兵,家裡忙得團團轉,每天吃的又只有蕃薯湯,你吃不得苦,天天哭泣,你自己說要回娘家。我不忍心看你受苦,才答應妳走的,妳竟說我把妳趕走的……
金枝:不是的,是你把我趕出去的!
耕南:哎啊,氣死我也!(暈倒)
鐵犁:(走來扶起)爸,爸爸……(哭)
大牛、秀蘭:(越過籬笆跑來,扶起耕南)爸爸,爸爸……(哭)
秀蘭:(憤恨地向金枝)都是你,都是你!一個慈祥的老人,給你氣壞了!你這個沒良心的!
鐵犁:(憤恨地向金枝)唉啊,你,擬害死爸爸了!你,你……(大牛鐵犁把耕南抬上靠椅上,耕南呻吟聲,金枝惶恐在他面前跪下,伏在他腿上哭泣。)
耕南:(醒回來)金枝啊……金枝……
金枝:(抬頭拭淚)阿爹(哭泣)。
耕南:啊,金枝,你不要離過好了。爹原諒你。(握金枝的手)鐵犁、秀蘭、大牛,她是一個無知的小孩,你們要原諒她。只有大家的愛,才能把她從泥沼裡回來。一個人要改掉她的壞脾氣、壞習慣,是多麼難……爸爸活到這麼年紀還改不掉,能怪誰呀!不過金枝,你也要時時注意,有耐心才能慢慢改回來……這樣爹就可以安心了。唉,人總是喜歡找人短,誇自己長的,但對別人應該寬量、容忍……對於自己的感情衝動,一定要嚴厲控制……這樣,這樣才能……(幕徐下)


第三幕第二場
時間:第四幕第一場的幾天後。
地點:同前。
人物:大牛、鐵犁、秀蘭、金枝。
幕開時,鐵犁和金枝坐在門傍板櫈上,都穿素服。
鐵犁:爸爸臨終的時候,你向他保證,說要改變過來,這是真心嗎?
金枝:怎麼不是真心!
鐵犁:你說你錯了,不該把慈愛的父親氣死,你說你懺悔了,從今天以後決心要改掉壞脾氣,這是真的嗎?
金枝:怎麼不是真的!
鐵犁:那麼,自今天起,我們要像結婚當時一樣,努力工作,與大哥大嫂也要和和氣氣的……
金枝:努力工作是可以的,與她和氣相處可不能夠!(使脾氣)
鐵犁:(把她的臉扳起)你又在發脾氣,為什麼不能夠呢?
金枝:她討厭我,她恨我……
鐵犁:不,她是喜歡你的。你剛回來的時候,她不是極表歡迎,高興得跳起來了嗎?
金枝:後來,她就討厭我了,爹過世以後,她便恨我,恨得切齒,我叫她,她都不應。
鐵犁:這也難怪呀!爸爸去世以後,她的心情一直是鬱悶的,就是我也非常憂悶。你看大哥呀!那麼天真,那麼愛唱山歌的,這幾天一直都是愁眉不展,口也不開了。(3)
金枝:我知道,他也在恨我,一樣討厭我。
鐵犁:哎呀!妳怎麼這樣不通!人家不答應你,你就生這麼大的氣,這算什麼懺悔!就說大哥大嫂真的討厭你、恨你,這是你的過錯招來的,應該承受。
金枝:我可不能!
鐵犁:哎呀,爹爹臨終時說的話,你總不能忘記啊!他說他原諒你了,希望你能夠慢慢改過來。你是答應要改的,可是一點都沒有改!
金枝:(看他一眼。低頭嘆氣)
鐵犁:爸爸說過,外患易防,內憂難治……日本侵犯我們的國土的時候,大家都容易認識誰是敵人,人家待我不好,大家也非常敏感,也就容易提防,可是自己心裡頭的仇敵──譬如自私、壞脾氣、錯誤觀念,不好習慣……都很難發覺,也就不容易醫治的。但這一切卻是擾亂和平的根源……
金枝:我知道,不過,我不能向討厭我、恨我的人低頭!
鐵犁:是你的錯,你還不能低頭認錯,那麼,你怎麼能改過來?爸爸最擔心的就是你這樣的脾氣啊!但他知道,要改變脾氣是不容易的,所以教你時時留心,努力控制自己。
金枝:我想改,不過,如不分家,我的脾氣就無法控制。
鐵犁:這是什麼話!又要改,又要分家,這是什麼話!
金枝:我不能同他們住在一塊,我不能與他們來往……每看到他們,我的心就衝激起來,好像整個的心肝都要跳出來的。……
鐵犁:你,實在太荒唐了?……
金枝:我知道,你也討厭我了。
鐵犁:(搖頭),……哎!
金枝:我知道,你也恨我了。好,天下的人都恨我,也恨我自己的壞脾氣無法改,還是死掉乾淨!(站起來就走。)
鐵犁:(捉住)不要這樣說,只要有決心,是沒有改變不了的難事,我很了解你。你,雖然是一個性格強烈、度量狹小,不能容忍的女人,但心地卻是純真的孩子氣的。爹爹說這樣的脾氣雖難治,但比那些存心作惡的比較起來,卻容易得多,慢慢改吧!我將耐心等你改過來。你也要理智一點,時時留心,碰到衝動要裝作時,就咬緊牙關不說話……
金枝:(哭泣)只有你能夠了解我的心,我的心何嘗沒有苦悶,只是每看到對我有敵意甚至不滿意的人,我衝動起來,沒有辦法壓下去……
鐵犁:是的,你是個性太強,事事不能示弱,不願意認輸。愛聽褒獎,不愛聽批評。不管事實如何,人家說你對?說你好,你就高興得服動起來,人家說你不好,說你不對,你就生氣。這也許每一個人共通的弱點,你卻特別厲害,以致很難與人相處,也是常要吃虧的。俗語說「苦口良藥」,針對事實的批評,才能教我們改過向善,學會接受如此批評,才有進步的餘地。阿諛者存心好的很少,褒褒獎獎是騙人者常用的手段,這是爹爹生前經常教訓我們的真理。其實,人都不是聖人。誰沒有弱點?每一個人的有優點,也有缺點,最精明最有修養的人,有時候也會做出錯事來。俗語不是說「仙人打鼓有時錯嗎?」,那爬樹的猴子,有時候也會從樹上掉下來的,你懂嗎?
金枝:(點頭)……
鐵犁:那麼,不要再說分家了。爹爹經常說要團結合作,真的,團結就是力量。一個人做不好的,兩個人三個人協力來做,就可以做得好。一個人抬不動的,兩個人三個人來抬就輕而易舉了。完整的家,一分開,困難就愈來愈多,沒有和氣也是不能成為一個家的。好吧!不要再說分家了,和大個大嫂在和和氣氣地,不要鬪氣。(輕拍金枝的肩膀)。
金枝:(點頭坐下)只要沒有人再來刺激我……
秀蘭:(從屋裡氣沖沖跑出來)大牛啊!大牛!
大牛:(田田裏)什麼事啊?
秀蘭:你,快回來!
大牛:(跑回來)有什麼事叫得這麼急,小孩子發生什麼事故嗎?是不是生了急病嗎?
秀蘭:小孩生病有什麼要急的!你我都要像阿爹一樣給人家氣死了!(哭)慈愛的爹爹給她氣死了還不夠,她,她非把我們一家人通通氣死不甘休!
大牛:你,你說什麼,我總是聽不懂……冷靜一點,慢慢講吧……到底發生什麼事情,說個明白……
秀蘭:人家吵著要分家,你做大哥的真不知趣,做牛做馬苦幹著有什麼用!我們都是飯桶,人家說每次看到我們的臉就生氣,你做大哥的真戇呆!
大牛:鐵犁,這是怎麼回事啊?
鐵犁:(搖頭嘆氣)……
大牛:是你說要分家?
鐵犁:(嘆氣)大哥,金枝這麼說過,但經我勸解之後,已經答應不再說了……
大牛:分吧!要分就分吧!討厭的東西!
鐵犁:大哥,請你不要生氣!
大牛:不要生氣!說何容易!再大的肚量也無法忍受的了。我的肚子快要爆炸了。
金枝:分就分,誰稀罕!你們,都以為我們要靠你們吃,靠你們穿的?我們自己也會耕地,也會下種!就說要餓死了,也不想依靠你們!
鐵犁:(制止金枝)不要再鬧好不好!不要再鬧好不好!
金枝:是他們鬧起的,你總要歸罪給我!
秀蘭:是那一個王八蛋吵要分家的,是那一個王八蛋!(指手踏足)
鐵犁:阿嫂,大嫂,請你平平氣,不要再說了。
秀蘭:你,你要封我的嘴,讓你的金枝玉葉做媽祖婆!……
金枝:呸!(瘋狂的走進屋裡)。
鐵犁:不是這樣,每人少說一句就……
金枝:(瘋狂的把碗簍拿出來)要分就分,分清楚!我們不要多拿一隻碗,一雙筷子,來!(分碗)你們一個,我們一個,你們一個,我們一個……(最後剩了一個,想一下)好,要分就分得公公平平(把碗打成兩片)你們一半,我們一半!
秀蘭:(氣沖沖地走進廚房)呸!
鐵犁:(阻止金枝)你,你真發瘋了!
秀蘭:(氣沖沖地把大鍋小鍋拿出來)大的給你便宜,小的給我們好了!
金枝:我不愛佔人家的便宜!(出手拿鍋想再打破)我們一半,你們也一半,公公平平……
鐵犁:(把鍋搶過來)你瘋了,不要這樣好不好!
金枝:人家挖苦人,說我要佔人家便宜,我吃得消嗎,我吃不消呀!
鐵犁:你真瘋,把鍋都打碎了,要用什麼來燒飯呢?吵吵嘴肚子就會飽了?飯都不要吃了?
金枝:要分就分得公公平平,我不想佔人家的便宜!(再搶鍋要打碎)
鐵犁:(搶回來搖頭嘆氣)好了好了,非分得公平不可的話,我來做龜讓你們抓,抓到長的拿大鍋,抓到短的,拿小鍋,這樣就不能說誰佔便宜,好不好?
金枝:你做,讓他先抓!
秀蘭:你先抓好啦,我才不佔便宜!
鐵犁:(搖頭嘆氣,把龜提到秀蘭面前)大嫂,她發瘋了,請你讓她一下吧。等她回到冷靜時再理會,好不好。請先抓。
秀蘭:讓她先抓。
金枝:你先抓,龜是鐵犁做的,你應該先抓,免得以後說我們作弊!
秀蘭:(向金枝釘一眼,先抓擲在地下)……
鐵犁:(從地下拾起來,比給她們看)大嫂,你抓到長,請把大鍋拿去。
金枝:(看來看去)廳堂中間要做一道牆隔開,廚房也要隔開,田地要分開立界!
秀蘭:好吧!(走到牛檻)分清楚吧!(把牛犁帶出來)分吧,要怎麼分就怎麼分,隨你們的便!
鐵犁:大嫂,不要理她好不好?這個怎麼分呢?明天,我們還要耕地,這怎麼分呢?
大牛:分吧!分吧!要分就分得清清楚楚!
鐵犁:這,這怎麼辦!牛殺了就完了,犁拆了,只好當柴燒,這怎麼辦呢!
大牛:再做鬮抓好了!抓到長的得牛,抓到短的拿犁……(幕下)


第四幕
時間:三天後。
地點:同第二幕的田地上。
人物:大牛、鐵犁、秀蘭、金枝。
佈景:亂草已經除光,但中間立一界標,左邊寫「大牛所有」,右邊寫「鐵犁所有」。
幕開時,大牛坐在田地上發呆,牛放在他身傍吃草,背向背鐵犁站在右邊靠著犁沈思。
鐵犁:(走向台前,搖頭嘆氣,再走向大牛面前)大哥,你的氣平了沒有?我們這樣無所事事已經三天了。人家的田地都已經犁好,種子也下過了,你是比我更清楚的,下種是不能再耽誤時間的了。這樣下去的話,不僅下不了種子,把父親用血汗開拓的美好田園給荒廢了,人家還要恥笑辱罵我們的,這在父親靈前怎麼交代!(哭泣)
大牛:我有什麼辦法?她要分家,把一個家分得零零碎碎,我有什麼辦法!
鐵犁:這是她的孩子脾氣,請你原諒一下好嗎?
大牛:(站起來)哼!什麼是孩子脾氣,一隻碗,一双筷子都分得這麼認真,廳堂、廚房隔開了,田地上也立界,她是非把我們通通氣死不肯干休的,什麼是孩子脾氣!
鐵犁:大哥,請你想想看。她們把牛和犁也分開了,叫我們無法耕地下種,這不是孩子脾氣,是什麼呢?你們分得牛,我們分得犁……
大牛:(氣憤地)鬮是你自己做的,還要後悔了?是不是?你以為你們抓到犁,我們抓到牛,佔了你們的便宜,是不是?那麼(指牛)就讓給你好吧?牽去,把犁給我!
鐵犁:啊,大哥,請你不要誤會。你知道,牛和犁是分不開的,是不可以分的,如今給分開了,你不能耕地下種,我也是一樣。這到底是誰佔了便宜?誰吃虧?(哭)大哥,我再向你賠不是,請你平平氣,好不好?她的罪過的確是難以赦免的,但爹爹臨終時竟也原諒她了。我們都是爹爹的兒子,就像爸爸一樣,原諒她好不好?(獨語)其實,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罪過,只因為固執不肯認錯,不願認輸,感情衝動發作起來就控制不了,這一切她自己都已經明白,也日夜再苦悶呢。想改又不能一下子就改變過來,對於自己的信心都沒有了,時常說要死不活的……(嘆氣)是一隻可憐虫!
大牛:(氣稍平看鐵犁一眼嘆氣)……
鐵犁:(獨語)她在吵分家的時候,經我勸說,已經答應不再吵了,火氣本來是可以平一下的。就在這個時後,大嫂也嚷起來,大哥也發作了,這才火上加油,愈鬧愈厲害……
大牛:(惱怒地)鐵犁,你這麼說,這一次鬧事情,都是我和大嫂的最了?你這個畜生!事情到如今還要袒護你的女人,哼!你的女人好賢妻,真可以抬到聖桌上去了!(揮拳就打)混蛋!
鐵犁:(退後避開)大哥,大哥,請你不要誤會。我怎敢責怪你和大嫂呢?人都是感情的動物,再有修養的聖人,碰到金枝這樣的胡鬧都會生氣的。爸爸那樣有修養的人,也給她氣死了,誰敢說大哥大嫂不該生氣?我的意思是說,金枝說要分家的話,要是沒有給大嫂聽到,大嫂大哥自然不會生這麼大的氣,金枝的感情衝動也就不致於火上加油,經我勸說是可以安靜下來了,可以和和氣氣過下去的……
大牛:(氣稍平,嘆息)我是一隻牛,爸爸常常指摘我的牛脾氣……
鐵犁:爸爸臨終時,拉著我們的手,流淚叮嚀的就是寬量、容忍……(跪下)大哥,請你原諒!(哭泣)要是我們牛是牛,犁是犁的,這樣僵持下去,那不是辜負了爸爸一生的苦心,辜負了爸爸對我們的期望了嗎?(哭泣)
大牛:噯!(大牛拉著鐵犁的肩膀)你不要這樣!你不要這樣!(兩人相擁而哭)我一切都明白了。就是我的牛脾氣在作怪啦!我的牛脾氣,想起來,比金枝的還要危險。要市弟弟你也不能容忍,在我動手打你的時候還了一手,或者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呢,恐怕我們的決鬪就要開始了。不是你打死我,我便會打死你……多可怕呀!多可怕呀!(哭)「生氣時少說一句,不要動手,裝瞎裝啞省惹事」父親這句金言,我怎麼又忘記了!(哭)
金枝:(挑了一担花生種子出,看大牛和鐵犁兩人跪在田裡相擁而哭,又看見田地一點都沒有犁過,莫明其妙的站了一刻)鐵犁啊,我答應你從此要協力工作,不要給人家看不起,你竟跪在那裡搞什麼鬼啊?你說下種要遲了,我想來剛你趕快種好,你竟地也不犁,叫我怎麼辦呀?
鐵犁:(離開站起)只有鐵犁,沒有牛,叫我怎麼辦呀?你是不是高興當牛拉一下?
金枝:(氣沖沖地)你要把我當牛馬!爹生前常常說,不要把人家當做牛馬的,你竟把我當做一條牛!
大牛:(笑笑)金枝,鐵犁是跟你開玩笑的,那裡敢叫你當牛馬!來,牛在這裡,吃得飽飽的,你牽去犁吧。
金枝:(看大牛又看鐵犁,莫名其妙)……
大牛:時間不早了,快來呀!(把牛帶給她)人怎麼能當牛拖犁呢?爸爸生前雖然拖過一次,那是被日人逼得沒有其他辦法的。牛在這裡,我們又是一家人,怎麼能叫你當牛拖!
鐵犁:牽過來吧!金枝。(把牛套上犁)我們就把大哥那一塊地先犁好,再來犁我們的,怎麼樣?
金枝:(點頭,默默跟在鐵犁後面工作,把自己的種子下在大牛那一塊土地上)
大牛:(幫金枝下種)
秀蘭:(挑一担種子上,看這情形似有所領悟,默默地把担子放下,下田一塊工作,工作在歌舞聲中順利進行,歌曲進到高潮時,街過界線,把界標犁倒丟開,進入鐵犁那一塊土地上。如此分合,零而後而復整,在歌舞臨終時,照明特別光亮,幕慢慢下。)
(一九五六年於綠島中正堂演出)

附記:應鳳凰小姐從我破箱裡倒出一堆爛紙頭,發現了本稿。埋沒二十多年而霉味撲鼻,看看一下卻引起了許多感觸。不管它是接「薪傳」的棒,或是「薪傳」接這支棒,薪傳就是薪傳,它以不同的形式表現在各不同的時空,從而一代一代傳下來,也必然會繼續傳下去,而把腐朽的燒盡,把我們祖先拓荒的這塊土地變成沃土。

(一九七九、二、五於東海花園)
──《民眾日報》(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六日)